《博尔赫斯诗歌总集》001 / 献辞,题记与序言

题图为《巴别图书馆》插图,作者Erik Desmazières


翻译这本诗歌总集始于我在90年代初翻译1972年企鹅(Penguin)西英对照版《博尔赫斯1923-1967年诗选》(Jorge Luis Borges: Selected Poems 1923-1967,作为1996年海南国际新闻出版中心《博尔赫斯文集 · 诗歌随笔卷》的主体,并于2003年重印为河北教育版《博尔赫斯诗选》),其中若干首我至今仍沿用原译未改,若干首是完全的重译。2010年前后我开始将博尔赫斯诗歌全部译出,依据的原本为1989年埃梅塞(Emecé)版《博尔赫斯全集》(Obras Completas)及2012年西语经典(Vintage Español)版《博尔赫斯诗歌总集》(Poesía completa),以前者为准,因其为博尔赫斯本人确定的版本,并以脚注形式呈现《诗歌总集》中的改动。





1989年版《博尔赫斯全集》





2012年版《博尔赫斯诗歌总集》




致莱奥诺尔·阿塞维多·德·博尔赫斯[1]


我要写下一份自白,它会在同一时间既私密而又宽泛,因为发生在一个人身上的事原本就发生在所有人身上。我说的是某件遥远并已淡忘的事情,在我过教名日的那几天,最久远的日子。我收到了礼物,想到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孩,什么事都没做过,完全没有,而不配拥有它们。当然,我跟谁也没说;童年是害羞的。从那时起你给了我那么多东西,而岁月和回忆又是那么多。父亲,诺拉[2],祖父母,你的记忆和蕴含于其中的祖辈的记忆——庭院,奴隶,运水人,秘鲁轻骑兵的冲锋和罗萨斯[3]的羞辱——,你英勇的囚禁,在我们那么多男人都沉默之时,帕索德尔莫利诺[4]的,日内瓦的和奥斯汀[5]的早晨,被分享的光明与暗影,你精神健旺的暮年,你对狄更斯和埃萨·德·凯伊罗斯[6]的热爱,母亲,你自己。
在这里是我们两个在说话,et tout le reste est littérature[7],如同魏尔兰以出色的文学写下的那样。


J.L.B.


[1] Leonor Acevedo de Borges(1876-1975),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的母亲。
[2] Norah Borges(1901-1998),阿根廷造型艺术家,艺术批评家,博尔赫斯的妹妹,原名Leonor Fanny Borges Acevedo。
[3] Juan Manuel de Rosas(1793-1877),阿根廷独裁者。1829-1835年任布宜诺斯艾利斯省总督,1835-1852年任阿根廷联邦总统。
[4] Paso del Molino,蒙得维地亚一区名。
[5] Austin,美国得克萨斯州首府。
[6] Eça de Queirós(1845-1900),葡萄牙作家。
[7] 法语:“其余的都是文学。”法国诗人魏尔兰(Paul-Marie Verlaine,1844-1896)《诗艺》(Art poétique)。




I do not set up to be a poet. Only an allround literary man: a man who talks, not one who sings… Excuse this apology, but I don’t like to come before people who have a note of song, and let it be supposed I do not know the difference.[1]


The Letters of Robert Louis Stevenson[2]
II, 77 (伦敦, 1899年)


[1] 英语:“我不自诩为诗人。只是一个全方位的文人:一个说话的人,不是一个唱歌的人……原谅我这份自辩,但我不愿接受以歌为念之人的评判,就当我不知道那分别吧。”
[2] 英语:《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书信集》。史蒂文森(Robert Louis Stevenson,1850-1894)为苏格兰小说家,诗人,散文家。




 序言


这篇序言或可题为贝克莱[1]的美学,不是因为这位爱尔兰玄学家——长存于人类记忆中最可亲的人物之一——曾经宣示过它,而是因为它将此人加于现实之上的论点加于文字之上。苹果的味道(贝克莱宣称)在于那水果与味蕾的接触,不在于水果本身;类似地(我估妄言之)诗歌在于诗篇与读者的交流,不在于一本书的纸页载录的一行行符号。关键是审美的行为,那thrill[2],每一次阅读所唤起的肉体改变。这也许并无新意,但在我的年纪创新并不比求真更重要。
文学以种种技艺行使它的魔法;读者则以辨识而又无视它们来完成;由此产生了极小与极大变体的永恒必要,它们可以恢复一个往昔或预示一个未来。
我在这本书里辑入了我的全部诗歌作品,除了某些习作,其省略没有人会痛惜或是留意,并且(就像阿拉伯学家爱德华·威廉·兰恩[3]对《一千零一夜》中某些故事的观点一样)不毁掉就不可能净化。我删削了某些丑陋之处,某种对西班牙俗语或阿根廷俗语的滥用,但在总体上,我更倾向于放任不管1923年、1925年、1929年、1960年、1964年、1969年那些多样或单调的博尔赫斯,就像对1976和1977年的一样。这部总集包括一个简短的附录或伪诗的博物馆。
像所有年轻诗人一样,我曾有一度相信自由诗比格律诗更容易;如今我知道它更加困难并需要内心对卡尔·桑德堡[4]或他的父亲,惠特曼[5]的某些书页的确信。
一本诗集可能遇到三种命运:它可能沦落到遗忘之中,可能连一行诗也留不下来但却可以保留写下它的那个人的一幅完整意象,可能将几首诗馈赠给各种选集。倘若第三种是我的情形我愿意幸存于《猜测的诗》、《赠礼之诗》、《Everness[6]》、《戈莱姆[7]》和《边界》里。但一切诗歌都是神秘的;没有人完全懂得他获赠去写下的东西。我们时代的痛苦神话讲述的是潜意识或,甚至更不美好的,潜意识界;希腊人召唤缪斯,希伯来人召唤圣灵;意思是一样的。


J.L.B.


[1] George Berkeley(1685-1753),爱尔兰哲学家。
[2] 英语:“震颤,激动”。
[3] Edward William Lane(1801-1876),英国东方学家,翻译家,辞典编纂家。
[4] Carl Sandburg(1878-1967),美国诗人,作家。
[5] Walt Whitman(1819-1892),美国诗人,散文家。
[6] 英国自然哲学家,作家约翰·威尔金斯(John Wilkins,1614-1672)臆造的词,意为“永远,永恒”。
[7] Golem,犹太民间传说中用无生命物质做成的会变成活的假人。





陈东飚 FrankCD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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